枣庄分公司龙泉路加油站的罩棚被七月的太阳烤得发白,柏油路面像一块烧热的铁板。张慧把帽檐往下压了压,还是挡不住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。
“师傅,能行行好吗?我的车就在马路对面,没油了,你给我打点油吧!”
声音从窗口飘进来,带着一点哀求。张慧抬头,看见一张晒得通红的脸。男人四十出头,工装裤的膝盖处沾着干结的水泥点子,手里攥着一把被汗水浸透的纸巾。
她下意识看向墙上的禁令——红底白字,像一把刀:“严禁私自打散油”。地方政府、公司、站里早会,层层强调过:这是红线,谁踩谁出局。
“大哥,公司有规定……”
“就二十米,”男人指了指马路对面,“熄火锁死了,拖车要三百,我这一天工钱才两百八。”
张慧的舌头突然变得笨拙。她想起自己父亲,也是干装修的,当年为了省二十块钱搬运费,扛着两袋水泥爬六楼,第二天腰直不起来。
“要不……我帮您推?”
“方向盘锁死了,推不动。”
空气像被晒化的沥青,黏住两人的呼吸。张慧瞥见便利店里,同事小林正偷偷往这边看,眼神里写着“别犯傻”。
就在这时,一辆警车斜斜地停在路边。车门开,下来个年轻警察,帽子拿在手里扇风,警服后背洇出一片深色。张慧的脑子里突然亮起一盏红灯——《道路交通安全法》第五十三条:警车执行紧急任务时,可临时采取必要措施。
她压低声音对男人说:“您去请警察做个见证,就说车辆故障需应急加油,责任共担。”
男人愣了两秒,拔腿就跑。
警察被拽过来时,眉头还皱着,听完原委却笑了:“群众有困难,警察不能袖手旁观。油壶我担保,出事我签字。”
张慧转身从防爆柜里取出专用铁油壶,5升,贴着“应急使用”的黄色标签。她蹲在地上,拧开92号油枪,汽油溅起细小的水花,在太阳下闪出七彩的光。
“慢点,别洒。”警察掏出执法记录仪,镜头对准油壶刻度,“留证。”
男人搓着手,忽然从口袋里摸出半包皱巴巴的中华烟,往警察和张慧手里各塞一支。警察摆摆手:“戒了。”张慧却把烟推回去:“您留着,待会儿上车提提神。”
马路对面,一辆银灰色五菱宏光像晒蔫的叶子趴在树荫下。警察走在最外侧,男人拎着油壶,张慧攥着静电接地夹,三人排成一条奇怪的队列。
加油口“咔哒”一声扣上,男人拧钥匙,引擎咳嗽两声,活了。他摇下车窗,嗓子发哑:“中石油的姑娘,是这个!”大拇指竖得笔直。
警车开走时,年轻警察冲张慧敬了个礼,帽檐下的眼睛亮晶晶的。
傍晚交班,张慧在日志本上写下一行小字:
“17:40,协助客户应急加油5升,执法记录仪编号0531全程记录,无违规。”
小林凑过来,小声问:“姐,你就不怕有人举报?”
张慧把笔帽扣好,指了指墙上另一行标语——
“客户至上,不是突破底线的借口;规则之内,仍有转圜的温度。”
窗外,路灯一盏盏亮起来。张慧摘下工牌,发现背面不知什么时候被汗水洇出一圈盐霜,像一条隐形的红线,在夜色里微微发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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