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阳斜照，给老宅的青砖黛瓦披上一层金色薄纱。八旬姥爷身影清瘦却硬朗，正窝在藤椅里，手中摩挲着那本《警官王快乐》，封皮被摩挲得起了毛边，却透着被呵护的温润光泽。

上月友人自新疆归来，携着大漠风尘踏入小院探望姥爷。我按响门铃时，电话那头传来姥爷洪亮嗓音：“在东城花园王叔家呢！”匆匆赶去，迎面撞见姥爷提着塑料袋缓步走来，里头躺着那本旧书。想起去年八月，我将它小心递到姥爷手中，书页翻动的沙沙声，仿若叩响了他精神世界的门环。那些妙趣横生的小故事，似春日繁花，一瓣瓣绽放在姥爷暮年时光里。

提及王叔，姥爷眼中泛起涟漪。王叔是江苏人，随子女定居此地，思乡情切。姥爷捧着那本书，字字句句念给王叔听，吴侬软语般温润的乡音，伴着墨香在小屋弥漫。王叔听罢，抚掌称好，那欢喜劲儿，宛如游子觅得归途。

姥爷爱书的习惯，是岁月沉淀的馈赠。幼时家贫，求学之路荆棘丛生，知识的曙光遥不可及。参加工作后，他似干涸土地吮吸甘霖，一头扎进书海，以梦为帆，以墨为桨。他常蹲在旧书摊前，指尖轻抚泛黄书页，那神情，仿若朝圣者膜拜信仰。如今儿孙满堂，他闲暇时仍爱与邻里聚在树荫下，摇着蒲扇，分享书中乾坤，逗得孩童围坐倾听，惊诧于老者腹中怎么有倒不完的故事。

这阅读之风，如涓涓细流，在家中潺潺流淌廿六载。晨曦初露，厨房灶台边，妻子踮脚够着菜谱书；暖阳漫窗，客厅沙发上，我凭几伏案敲打键盘；夜色四合，姥爷倚在床头，老花镜滑落鼻梁，仍固执地追逐字里行间的光亮。逢年过节，家人围坐，分享读书感悟成了新习俗。我撰文提及新修黄河大桥，报样甫一到手，姥爷戴着眼镜，趴在老花镜上，逐字逐句研读，而后满面春风地拿着报纸，给街坊四邻显摆，那神情，似孩童手捧满分试卷。

姥爷的书桌上，有个褪色笔记本，密密麻麻记载着阅读史：《中国共产党简史》读罢，他沉浸于风雨如磐的岁月；《梁家河》合上，他久久品味青年成长的磨砺。那些中国将帅的革命故事，更是引他入胜，岳飞《满江红》的壮怀激烈、彭德怀元帅的赤胆忠心，在他梦里激荡。

岁月悠长，姥爷每日晨起，先翻几页书，再踱去街角与老友唠家常。书页翻动声，与老友笑谈声交织，奏响生命的音符。他总笑言：“饭可简，书不可断。活到老，学到老，直到与这世界道别。”书，于他而言，是通向浩瀚宇宙的飞船，是回溯往昔岁月的时光机，在暮年构建起一座丰盈城堡，抵御岁月侵袭。

（作者：王莱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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